本文選自既刊《偶像的愛是進行式的愛》，出版於 2022 年 2 月 12 日。
2020 年 10 月 22 日，鯊皇噶嗚·古拉正式突破輝夜月障壁，即 Youtube 頻道百萬訂閱，自此向傳說的大前輩絆愛狂奔過去。如今一年不到，業界兩大巨頭彩虹社與 Hololive 總共已經迎來超過二十來位的金盾直播主，其中急流勇退的桐生可可更是留下更難以突破的單次直播 48 萬同時收看與 3 億日圓收益傳說。
以上種種事蹟皆顯示虛擬 YouTuber（或更當代的稱呼：「VTuber」）整個業界已徹底改朝換代，而且這次的風潮再也不是如 2017 的四天王❶一般，是少數並難以複製的特例。相信若不到這個程度，日本經濟新聞電子報也不會為此大書特書❷。
總之 VTuber 作為仍然新興的媒體方式，本文試圖探討 VTuber 究竟是有何構造並且如何進行作用。
三位一體
「看到絆愛時就覺得自己輸了，沒想到能利用將中之人隱藏在後面的方式製造實在感。對從動畫轉入直播式動畫綜藝的脈絡發展來的我來說，這個方向完全是個盲點。」——實演動畫先驅者石館光太郎❸
這段絆愛時期的訪談內容透露出傳統 ACG 執行跨媒體混合（media miix）的弊病，雖然在戰略上聲優偶像必須與作品文本共生，但聲優和角色總是各自作用，且根本性難以整合。簡單來說，喜歡花澤香菜的聲優迷和大喊千石撫子我婆的御宅族，往往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前者準時收聽廣播蒐集生寫真，後者 BD 買了整套抱枕剛送到家，行徑完全不同。
於是絆愛以降的 VTuber 藉由「隱藏中之人」的小巧思，回避虛構角色多半難以脫離一紙企畫書文本單薄的窘境，同時利用真人的天生魅力填補角色設定外的真空，交織出更具實在性的媒體形象，達到「真人（person）／角色（fictional character）／形象（media persona）」的三位一體。也因此「隱藏中之人」如今已成為 VTuber 營運的基本教條，而且是連 ACG 產業巨獸角川❺也不得不遵守的鐵條。
但像人工智慧絆愛如此徹底執行「隱匿與整合」的案例其實相當罕見，實然上因為「真人／角色／形象」的源頭各自有異，但彼此共同服務於同個身分（identity）的事實，使這三者更適合作為共有靈魂的「三個身體」來看待。
在這個觀點下，「8 歲玩《聖誕之吻》，5 歲玩《LovePlus》的月之美兔」，又或「17 歲（第二輪）的寶鐘瑪琳」這些人設崩壞之處，就不會如傳統動漫畫角色遇上這種描述失誤時被觀眾挑三揀四。在 VTuber 的場合上，粉絲總是可以很有默契的假裝不知道，以反差萌進行詮釋。
並且，基於反差是以「乍看…事實上…」成立的邏輯構造，此時 VTuber 的人設崩壞反倒可以說總是隱喻一個真實的人於此時此地存在。應該藏在角色後面的真人，就這樣被區辨出來了。
關於真實的媒體
「現在的年輕人（從 Youtube）追求的已經不是逼真而是真實了。（對比起來）電視節目太做作也攪和太多東西了。」——藝人貴婦松子❻
Youtube，作為自媒體（self-media）環境的基本事實也不容忽視，網路自媒體的低專業門檻且普泛化的性質，致使其內容必然往俚俗化靠攏。換句話說，一個自媒體創作者若想要獲得網路聲量，總是必須投放些距離觀眾不遙遠，能夠喚起真實情動的共感（emphaty）要素，比方說吃相、生活紀實等。
隨著即時直播取代預錄短片成為 VTuber 的主流表演形式後，對共感的趨向理所當然更加顯著。粉絲不再只是事後挖掘角色下的零碎真實，更可以透過超級留言（Youtube 的直播主捐贈機制）等互動手段，即時體驗直播主對該次粉絲參與的直接回饋。儘管 VTuber 仍舊是在一對多的廣播式平台上進行活動，但上述互動方式似乎超脫傳統上擬社會互動（parasocial interaction）所敘述的情境，說是種零距離交流也不為過。
但零距離總意味著風險，在「公眾形象／私人真實」彼此必然拮抗拉扯的構造下，靠近觀眾端的公領域形象一旦疏於維護，隨時都有幻滅的風險，在真人Youtuber的場合，此種狀況屢見不鮮，造假爭議層出不窮。修但幾勒，這好像和前面說的「觀眾可以假裝不知道」不太一樣？
確實不一樣，因為這是真人Youtuber並沒有透過「虛構角色」潤滑導致的後果。
安全社交距離
如同新冠肺炎防範守則一般，安全總是建立在距離上。重新排列一下前述的三個身體圖，立馬顯現 VTuber 的角色皮套正是造就安全距離的極佳要件。
由於當代 ACG 虛構角色本質上是種萌要素符號集合，可以充當介於直播主與觀眾之間媒體形象的「協議（protocol）」，參與雙方透過此種協議進行受規範的生產建構行為，使其產出能天生具備社群共識。也因此觀眾可以在正式互動發生前，就可以提前熟悉其媒體人格。不用等到拉普拉斯‧達克尼斯大喊「別叫我山田」❼，觀眾都知道這個祕密結社的蘿莉總帥一定遜爆了（儘管意料外的往噁宅的方向殘念過去）。
另外，由於安全距離的建立，「緩衝（buffer）」的效用也順帶產生。直播主可以提供的內容無論在暴露尺度與隱私深度上都可以有所開放，並使其溢出。也因此如同文野環風呂 RTA❽ 這類雖然真實感十足，但顯然蠻有問題的直播，在一定程度上也變得可以執行。
而觀眾方的狀況，如同下述引文所示：
說到魂派，誰說人醜才去當V，正是因為有一層皮在外面我們才能夠好好的欣賞魂。——觀眾留言❾
由於角色所造就的協議與緩衝效應，加成上真人直播主在這種框架下溢出的私密性真實，以及觀眾觀看直播貢獻出的時間。投入的觀眾會感受到雙方都卸下了心防，進入魂與魂間零距離的陪伴關係之中。
作為陪伴的偶像
「『像是小時候和朋友一起打電動的感覺。』這是沁音最喜歡的感想。雖然被稱讚『好可愛』或『好有趣』也非常開心。但不只是『來看沁音的直播』而是『沁音要來了，來跟她一起玩吧』，那種『一起來玩吧』的感覺真的很棒，能給大家這種感覺真的很開心。」——戌神沁音❿
「我啊，不知道為什麼在玩遊戲的時候只要旁邊有朋友在，在一旁看著我玩就會很開心，現在（直播時）大家就像在我身後看我玩遊戲一樣。」——貓又小粥⓫
如同角卷棉芽各種暖羊行徑⓬所展現的，直播主與觀眾相互主動分享生活甚至人生的比率其實是很頻繁的。同時高強度交流也必然伴隨著高頻率或高時長交流的發生，雖然目前筆者尚未進行量化研究，但藉由觀察周遭與網路反應，VTuber 核心迷群對 VTuber 直播與剪輯的利用率，相信是可以用「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來進行描述的，也就是說 VTuber 們並不是佔有了觀眾的時間而是觀眾奉獻時間給 VTuber。而 VTuber 也奉獻了相應的時間賦予觀眾⓭。
於是偶像從昭和的高遠，演變成AKB的接近。到現在 VTuber 已經演化成陪伴了。
「我們公司營運著類似AKB一樣的直播團體。」——Hololive 經營者：谷鄉元昭⓮
不知道 Yagoo 有沒有注意到，說完這句話的兩年後，VTuber 已經不只是類似 AKB，而是走向更前方了呢？
❶ 虛擬YouTuber四天王：絆愛、電腦少女小白、未來明、虛擬口癖蘿莉狐娘Youtuber大叔、輝夜月。什麼你說我數錯了!?四天王有五個是常識！
❷ 日本経済新聞《Vチューバー、雑談で1億円 投げ銭世界トップ3独占》
https://www.nikkei.com/article/DGXMZO66281130W0A111C2TJ1000
（需付費觀看）
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聊天賺1個億，日本虛擬主播成新風口》
https://zh.cn.nikkei.com/industry/tradingretail/42793-2020-11-20-04-20-00.html
❸ 石館光太郎，放送作家、動畫監督。知名作品《gdgd妖精s》、《妄想探索社》（俗譯：《摸索吧!部活劇》），以在動畫裡引入聲優進行大喜利表演（無台本即興演出）聞名。其中於Niconico動畫放送的直播動畫（生アニメ）《魔法少女?なりあ☆がーるず》被追認為當代VTuber表演形式的先驅。
引文源自以下訪談：
KAI-YOU.net《VTuberを見て感じた既視感──そうだ、石ダテコー太郎に話を聞こう》
https://kai-you.net/article/51661
（目前會導向需付費觀看的版本）
因為是意譯所以附上原句：
キズナアイを見て『やられたな』って思ったのは、中の人を隠すことで実在感を出してるところなんです。僕はアニメから入って生放送のアニメバラエティをしようって文脈で来ていたので、中の人を隠してキャラが実在するように見せるって方向にいかなかった。完全に盲点でした。
❹ 難波優輝. 2018.「バーチャルYouTuberの三つの身体：パーソン、ペルソナ、キャラクタ」『ユリイカ』50 （9）特集バーチャルYouTuber、117-125.青土社
本圖以難波研究員的理論為基底，並再詮釋後重繪。
❺ 動物朋友V企劃（けものフレンズVぷろじぇくと）除了企劃成立前就已經在進行跨媒體活動的漢波德企鵝／芙露露（フンボルトペンギン／フルル）外，其餘的VTuber開普企鵝（ケープペンギン）與島嶼灰狐（シマハイイロギツネ）皆未公開聲優。
❻ マツコ会議二〇二〇年六月二十日號
https://www.ntv.co.jp/matsukokaigi/articles/6t182cgs665t684sc.html
❼ 【振り返る】初配信後の話をする、ファンネームとやらを決める【ラプラス・ダークネス/ホロライブ】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CAi-nFiRY
❽ お風呂最速RTA【にじさんじ】【文野環】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7eK14RbEGmM
另外，RTA是Real Time Attack（時間競速）這種電玩競技方式的縮寫。
❾ 【真心話吐露】得知6期出道時處於不安中的ねね經歷了休息歷練心態與想法成長的ねね【hololive/桃鈴ねね】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A4w2MoFg8s
引文於此剪輯短片（烤肉）的留言區裡。
❿ 【戌神ころね】最能讓電玩狗狗開心的一句話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vpQv_3b2-o
原片：速すぎるRPG！！？！？！？！？！？！？！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mC74MX643E
⓫ 小粥破百萬了！比起一百萬、小粥更珍惜的東西？！【猫又おかゆ】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M_3URpecvjw
原片：のんびりとスパチャ読むよ！いえいいえい！【猫又おかゆ/ホロライブ】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SamtQzdJbw
⓬ 暖羊QQQQQ
【角巻わため】對臺灣觀眾的感謝訊息哭到淚崩的暖羊。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Rv7yoIRd-jU
來自台灣觀眾父母的SC：「雖然不懂日文，但會聽綿芽唱歌」【角卷綿芽】【hololive中文】【角巻わため】 【Vtuber精華】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N1jAb6HY04
⓭ 由於近期實在太多VTuber因為心理疾病掛病號了。有關VTuber表演的情緒勞動議題，或許會是個深入思考的好方向，這研究方向就提供給後人利用了。
⓮ Vチューバーに誰もがなれる時代がやってきた！～赤川隼一×大坂武史×谷郷元昭×田中良和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aLF0Imr8Yo